德妃还要斥责，皇帝抬手制止了她。
他走到跪伏在地上的庄亲王身边，弯腰问他：“周玫是哪里不好，没入了你庄亲王的眼？”
“儿臣不敢！”庄亲王跪伏的身子更低，他的脸几乎压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恳切：“周姑娘很好，奈何儿臣不配。”
“呵！”皇帝冷笑一声，直起身子：“我倒不知道宣毅伯府的姑娘，何时变得这般不知廉耻，才刚及笄就和朕的儿子暗通曲款，私定终身。”
庄亲王猛然抬起头，涨红了一张脸，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了下来：“罗曼规行矩步，是儿臣……”
“好了，不用说了。”皇帝摆手制止了庄亲王，脸上是让人看不透的神色：“说起来，宣毅伯府也是出过开国皇后的钟鸣鼎食之家，便是现在没落了不少，他家的女儿也配得起你。”
“皇上！”德妃急急喊出了声，连寻常的端庄稳重都有了裂痕。皇帝转头看着她，眼神中的冷意非常明显：“你为着他在朕跟前苦苦哀求，用了不少心思。朕念着多年情分，也念着他近来的不容易，也肯成全这段姻缘。
可是爱妃，人家不领你的情！”
“陛下息怒。”德妃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矮身朝皇帝行了三个福礼：“怀先是感念罗家恩情，不是真的有了儿女私情。
荆湖两路有难的时候，怀先在灾区几乎是九死一生。那时，朝廷困顿，多亏了赵、罗两家出手支援，灾情才顺利控制下来。
怀先他……”
“不是的娘娘。”庄秦王知道德妃的苦，更知道秦王需要他和周枢密家联姻。
当今局势，肱骨朝臣一半支持太子，剩下的一半支持秦王，一半乃是纯臣。便是太子如今落难，秦王在朝中收服的那些人，也并没能为自己增加多少竞争力。
军中更不用说，永兴军和太子狼狈为奸，便是收归周枢密门下，一时半会也换不了血。辽东军就更不用说了，秦王手持圣旨也几乎搭上了他在奉天经营的所有人脉势力，才堪堪将辽东军压住。
即便如此，他前脚离开奉天，辽东军后脚便有数万兵士挂袍回乡。理由五花八门，辽东大将竟也开口允准。
这辽东军，明面上收归朝廷，暗地里不依旧是太子的私军？
秦王需要周枢密，非常需要。
因着需要二字，庄亲王迷茫过，动摇过，可同秦王商议过。因着秦王一句不消他在婚事上委屈自己，他心中生愧，却也感激不尽。
他也想算了吧，他都是随水飘零的浮萍，何苦将罗曼将罗家再拖进漩涡。那样破落的一个宣毅伯府，罗曼也要用些手段才能在里面站稳脚跟，若他真有个意外，这世间哪还有罗曼的容身之所？
可看着罗曼那双眼睛，看着她将身家性命都压在自己身上，看着她飞蛾扑火般朝自己奔赴而来，他便没办法去伤她。
他知道，她心悦他。第一次见面，看他的第一个眼神，已经是深情以赴……
他不想负她，不肯负她！
所以，他打断了德妃，破坏了德妃最后的挣扎：“忠君爱国，乃是臣子本分。国家有难，赵罗两家便是倾家荡产相助，也在情理之中，儿臣感念他们忠君爱国的心，却没觉得欠他们的情。
娘娘，儿臣不欠罗家，更不欠罗曼。儿臣就是心悦他，想求娶她。求父皇、娘娘成全。”
庄亲王再一个响头磕下，‘咚’的一声闷响，敲得德妃心都碎了。她无助的看着庄亲王坚毅的脸，又转头看着神情晦暗的皇帝，一时哑然，最后无力的坐了回去。
皇帝看着德妃，淡淡的问：“爱妃看呢？这罗家的姑娘，可入得庄亲王府为当家主母？”
“宣毅伯府的姑娘，自然是蕙质兰心，端方得体。怀先既然一心求娶，还请陛下成全了吧。”
皇帝看着眼角隐有泪花的德妃，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一眨不眨的看着德妃的眼睛问：“爱妃说的可是真心话，不后悔？”
“不后悔。”三字落地，德妃用帕子按掉了眼角的泪。她看着跪伏在地的庄亲王，碎了一地的心很是疼痛：“怀先是听话的好孩子，若不是当真相中了罗家姑娘，哪里有勇气拂逆圣上和本宫的好意？
咱们当长辈的，也就盼着孩子们平安顺遂，成家立业和妻子举案齐眉。他有心悦的人，是好事。”
庄亲王伏在地上听着，泪也湿了满脸。
“那朕便成全了他！”皇帝走到庄亲王面前，低沉着嗓音道：“起来吧。赐婚的圣旨，明天下朝后会送往宣毅伯府。”
庄亲王叩谢圣恩，皇帝却没多看他一眼，径直摆驾走了。
德妃送完圣驾，回身看着依旧跪地不起的庄亲王，叹了口气扶他起来：“你也回吧，明天接旨还有诸多事宜要做准备。”
庄亲王没肯起来，他依旧跪在地上，重重的朝德妃磕了个响头：“儿臣辜负了娘娘。”
“本宫先前和陛下说的，是真心话。”德妃坚持扶着庄亲王起了身，拿帕子爱怜的擦干他眼角的泪：“真心理解了你对罗姑娘的心意，真心盼望你平安顺遂，盼着你家庭和睦美满。”
“娘娘……”
“我知道你懂事，那么懂事的你最后也不顾阻拦，做了这样的决定，那便是真的舍不下。”擦干泪，德妃收回手帕，拍了拍庄亲王的肩：“那条路，九死一生，步步算计步步惊心，府中有一个可心的人，多少也能少苦一些。
本宫明白，本宫不怪你。”
最后在庄亲王肩上拍了一下，德妃摆手让他回去：“回吧，我没事。你和秦王的大事，也绝不会因为一个赐婚就坍塌。”
庄亲王点头，按下哭腔满脸坚定：“儿臣省得了，娘娘放心。”
他大步往外走去，出了门却定身回望着德妃的宫殿，久久没能离开。德妃隔着窗纱看着外头的庄亲王，好久后才吩咐随身宫女：“去备礼吧，明天圣旨一下，便将本宫的贺礼送到宣毅伯府去。”
宫女正准备走，德妃又道：“礼得丰厚一些，另外，将妆奁里那支如意兰花簪添在罗姑娘的贺礼里。”
宫女有些吃惊：那支簪，是娘娘母亲传下来的嫁妆，若非重大场合，自己都舍不得戴。那个罗曼有多要紧，竟让娘娘这般疼爱？
德妃看透了宫女的心思，却也没打算说点什么为她解惑。
争大位，本身就是以命在搏。这条路刀山火海，处处艰险。孩子们走在上头，已经很苦了。罗曼若真能让庄亲王在闲暇里尝到点甜，她这一根簪子的谢礼，实在轻了。
皇帝虽板了一路的脸，可实际上他心情甚好。
出了太子的事，他对所有儿子都怀有戒心。他还没死呢，一个个就都迫不及待的结党营私。
况且他还没准备废太子呢，德妃这是在筹谋什么？吏部尚书拉拢了，户部尚书换人了，工部原本就是庄亲王在主持。
她求着让周玫和庄亲王成婚，当真是看上了周玫这个人？
皇帝冷哼一声，想着庄亲王的行为，心里又宽了几分：好歹怀先是个好的，这般任劳任怨又不贪不占，配得上皇子的身份。
又想起秦王，扬声问身边的大太监：“上次秦王递回来的帖子，说是走到哪儿了呢？”
大太监答：“说是过了通州，按脚程算，再有半个月便能到京城地界了。”
“秦王这般能干，又是揭露永兴军和太子联手贩私盐，又能只身深入辽东军，轻松收服天子经营了数十年的势力。就连朝堂上，夸他的朝臣也越来越多，很是信服他的才能。
这样好的皇子，你说朕该怎样赏赐他才好呢？”
听了这话，大太监浑身僵硬，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不敢作答，也不敢不答。
“奴才笨头拙脑，实在想不明白该赏赐什么。不过秦王是子，大抵是陛下赏赐什么都欢喜。”
皇帝不满的睨大太监一眼，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才进了御书房，皇帝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茶，四皇子又在外头求见。
若在平时，皇帝断不会召见。可想着皇后昏迷不醒，姜相归家容养，太子也被困梧桐苑，心里到底发软。
他亲手养大的儿子才在梧桐苑吃苦，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谋位，若不敲打一下，还真当自己能耐了。
“请他进来。”
在皇帝的打算中，他要让四皇子如沐春风，让他知道他们一系的圣心还在。明儿个，令太医院多派些太医，务必得救醒皇后。
等怀先那边的事情妥当，‘受疫’的灾民全部安置妥当，姜相也该重回朝堂替太子主持大局。
至于军队……
呵！谁敢来要，那便是想要篡位！
好好的皇子，肖想朕的军队做什么，手握着军权，是想做什么？
哪成想，四皇子见着皇帝，刚请完安便跪地不起，重重的响头鸡啄米一样的往下磕：“儿臣与周玫青梅竹马，您也曾亲口许诺，等周玫及笄，便要为我和周玫赐婚。父皇，求你成全。”
又是周玫！
看着额头磕出血迹的儿子，皇帝的眼神越来越冷。
“姜相让你来的？”
“是儿臣自己要来，父皇，周玫自小与儿臣相好，你如今要将她赐婚给六弟，这不仅仅是拆散了我和周玫，更是对六弟不公。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正妃，六弟……”
皇帝的脸更黑了：他要为庄亲王和周玫赐婚的事情，今天上午才定下来。四皇子怎么就得到了消息？
看来，皇后还昏得不彻底，姜相在家里也不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