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洛回到唐军大营之后,先讲了疏勒方面的见闻,“疏勒唐民虽得了那九年的修养生息,但到第十个年头,回纥人便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当下重新丈量土地田亩,重定田赋,所以自那以后,数十年来疏勒唐民都过得极为困苦,只是手无寸铁,无法与回纥对抗。我待他们讲述完了往事,确定了他们的真心诚意,这才将特使到达之事以及这段时间来我们的进军情况大致与他们说了,法如大师听说朝廷派了钦差进入西域无不欢喜若狂,诸位大和尚听说我们连破回纥大军,又占据了怛罗斯,也都喜上眉梢,法如大师道:‘怛罗斯地势狭小,无险可守,又四面临敌,不如疏勒,前有关隘可据,后有于阗为援,内部农夫尽是大唐遗民,进可攻退可守,可以久驻。’便邀请我们南下,并派了两个使者前来。我在大昭寺呆了两天,跟着又与阿布勒前往下疏勒,和明教的长老们取得了联系,明教的长老们本来就有准备起事,听说我们可以作为外援无不雀跃,也派了三位使者跟了我来,不想我们才走到这附近,就遇到了自家的侦骑。”
他说完自己在疏勒的见闻后,就要安排慕容春华去邀法信、嘉陵两人来与诸将相见,至于接见明教使者的安排则靠后,疏勒唐民与明教教众,虽然同是愿意响应的友好势力,但亲疏之间毕竟有别。
慕容春华才去,杨定国道:“等等。”先将库巴圣战者要巴伊塔什前往的事情跟他说了,郭洛心中一沉,道:“若阿汴不去,回纥人对我们心有疑虑,未必肯放特使回来。就算放了特使回来,心中也要有疑,往后进军,必有阻滞。”这件事情,杨定国等都不好决断,但郭洛既是郭汴的长兄,又是全军决策者之一,这样公私两难全的事落到了他头上,他是无法裁夺,也得作裁夺,不忍决定,也得下决定!郭师庸可以推给杨定国,杨定国可以推给郭洛,郭洛却推给谁去?
难过了半晌后,郭洛还是叫了弟弟郭汴和郭汾近前,跟他说知此事。为何要叫上郭汾?因此事涉及到郭汴的性命,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所以郭洛让郭汾在旁。
郭汾一听脸色大变,虽然郭洛只是叙述此事,言语间并不夹带命令或者劝说的语气,但郭汾知道弟弟的性子,只要是跟他说知此事,不用说,郭汴定然会去!郭洛纵然不下命令,亦与他已经下令无异,长姐总是偏爱幼弟,口中不敢说什么,眼睛却不禁怨怨地看了郭洛一眼。
果然,郭汴一听叫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去!”
郭洛沉声道:“你可知道,这样一去意味着什么?”
郭汴嘟嘴道:“还能什么,不就是做人质吗?”
杨定国在旁叹道:“孩子,孩子啊,这次去做人质,不但要机灵、聪明,而且……唉!我们这次的事情,到最后一定是要穿帮的啊,所以去的人只怕十有**会……会遇害的!”
“我知道!不就是死吗?那又怎么样!”郭汴全然不知死为何物一般道:“这几个月来,咱们打了多少硬仗啊,我都只能干眼红,我就恨自己年纪小——其实我年纪也不小了!可你们就是不让我上阵杀敌,如今倒好,有了个立功的机会,你们一定要让我去!”
郭汾抓住了郭汴的手,道:“阿汴,阿汴……”
郭汴笑着安慰姐姐:“别这样,你放心,我把巴伊塔什的神情动作都模仿得熟了,不会有破绽的。”
至于样貌,反而不在考虑范围之内,郭昕是郭子仪的侄子,但人在万里之外做安西副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按例,家眷都得留在长安,河西走廊被切断后,眼见东归无望,为了留下血脉,临近晚年郭昕才又娶了于阗尉迟氏女为妻,这百年间身处西域,包括郭昕在内有三代家主娶的都是胡女,所以郭洛郭汴身上本有混血血统,杨家的情况也差不多。
忽然听得一声哽咽,却是郭汾忍不住哭了出来,郭汴要叫时郭汾早扑过来搂紧了弟弟,只是默泣,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汾也知道这是为了合族大业,心想老父在后方支撑危局,自己才失去了母亲,不料转眼又将可能失去一个弟弟,可这事偏偏自己又不能阻止,甚至不能出声,所以一腔的悲苦只得往肚子里吞,咬着牙,说不出话,只是眼泪却止不住。
郭汴被郭汾哭得心酸,用力推开了她,转过身去,使劲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把眼眶里的眼泪都挤掉,回过头来怒道:“姐你哭什么!白白折了我的锐气!不许哭,不许哭!这件事情是我的荣耀!我不许你哭!”
大帐之内,老中青三代男人一点声响都没有,尽皆沉默,只有郭汾忍不住自己的啜泣声,忽听帐篷门口一个声音道:“善哉!善哉!”
却见帐门站着两个和尚,正是法信和嘉陵,二人到了帐外,听见帐内之事,向慕容春华问明了始末,二人大是感动,嘉陵走近帐来,握住了郭汴的手,道:“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舍身成仁的大勇,佛祖必定保佑。此去定能平安。”
郭汴与杨定国、郭师庸等如同亲人,嘉陵对他来说毕竟只是个陌生的远亲,在他面前更不肯示弱,昂起头来,笑道:“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不过不是佛祖保佑!而是我相信我姐夫!就算我进了龙潭虎穴,我姐夫也一定有办法接我回来的。”
郭汾听郭汴提到张迈,心中一定,多郭汴能回来也多了几分信心:“对,对!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嘉陵一愕,道:“姐夫?”
郭汴笑道:“我的姐夫,就是张特使。”
“张特使?就是长安来的那位钦差?”
“不错!”
——————————库巴就像一个随时要启动的兵营,战事准备发动得极快,郭汴抵达之后,张迈便派李膑来告诉瓦尔丹自己准备回去,瓦尔丹自得了“巴伊塔什”,欢喜得犹如得到宝贝一般,对张迈要走也就未加阻拦。
临行之际,郭汴拉住张迈的衣袖,道:“霍兰将军,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怛罗斯?”这句话话中有话,只有唐军的人听得懂。
张迈却笑道:“少主,放心,我们,不去,怛罗斯,去,疏勒!然后,是,八剌沙衮!”郭汴连连点头,道:“那好,我等霍兰将军回来接我。”
张迈微笑着答应。
瓦尔丹等见郭汴对张迈依依不舍,却也不以为意,心想少年家陡然离开亲信大将,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有这样的表现乃是情理之中。
张迈骑上了阿西尔所赠的汗血宝马,风驰电掣,与石拔、马小春等二十余骑先行急赶回珍珠河畔的军营,这时唐军也已经全部渡河毕。
张迈听说郭洛也回来了,不禁大喜,入帐后问此去见闻,郭洛一一说了,又请了疏勒二僧、明教使者前来相见。
明教的那个长老豪情万丈,对张迈道:“如今下疏勒已全在我摩尼教徒掌控之中,只要唐军大军一到葛罗岭山口,我们便起兵响应!下疏勒闻声便可易帜,至于疏勒本城,我们两相夹击之下也必然唾手可得!”
李膑落后了半日才到,刚好在帐外听到了这一番话,他在旁冷眼旁观,直到明教的那个长老走后,四下更无第三人,才对张迈道:“下疏勒那边,只怕要节外生枝。此事特使要放在心上。”
张迈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李膑道:“明教教徒本来多是下层人物,即便有几个像奈尔沙希这样的人,那也都是从很低的地位爬上去的,而且奈尔沙希还是还很穷苦时就信封了摩尼的教导,富贵以后信仰不变,但这样的人在其教内并不多,明教内部,多出身穷苦,这样的人,除非是天生的英雄豪杰,如汉高祖刘邦者,否则便大多有眼光短浅、器量狭小之病,我本来就有些担心此事,今天再见了他们的这个长老,说话如此轻率,就怕他们教中长老人物,所谋也多不密,忽然听说有大军在外呼援,教中上下兴奋雀跃,心中之意形之于外,其谋便有可能会提前泄露。”
张迈问道:“若如此,如何预防?”
“这却没法预防了,难道我们还能派人去提点他们的长老不成?那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看不起他们,事情反而要糟。只能盼他们的明尊保佑了。”李膑道:“当日我们还在俱兰城时,形势与今日不同,所以但听有能够与我们并肩作战的便都争取过来,但世间之事,哪能全在掌握之中呢。但就算疏勒提前动乱,只要讹迹罕打通了,只要疏勒唐民对我们的支持不动摇,我们便仍有胜算。”
张迈沉吟半晌,道:“既不是我们难以改变的事,那就且不考虑,先打通了讹迹罕,疏勒的事,往后再说!”
此事便只他二人知晓,第二日听说库巴那边也已动兵,唐军也尽起兵马,向讹迹罕逼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