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子骞当即便按照张迈的吩咐,指派了正副两名使者“凯里木”和“谋落乌勒”前往库巴,凯里木自然就是郑渭,谋落乌勒自然就是李膑。又拨了一支三百人的扈从骑兵,护卫首领是薛苏丁,“副首领”却是张迈自己,杨定国本来不肯放他去,认为太过冒险,张迈却分析说自己此去,“敌人就算要扣押,一般也扣使者,副使者常常会发遣回来,连护卫长也扣,副护卫长通常也能回来。算来算去,我总觉得不会有危险。”
他身材颇为高大,连月征战中胡子不剃已经很久,留了乱糟糟的胡子,皮肤晒得黑了,脸颊又有一块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阿西尔到达之前,郭汾又取了颜料来,将他的头发染成褐色。再穿上左衽短衣,如此就算近前细看,一时也难辨是胡是汉了。
一行人走到河对岸,对方的侦骑首领出来迎接,准备好了之后,阿西尔道:“走吧。”上马领头而行,郑渭与他并骑,李膑膝盖没了,走不了路,却还能够骑马。张迈跟在几骑之后。
走了三十里左右,转到一处开阔的高地上,众人眼前一亮:这里竟站列着十二队精神抖擞的轻骑兵!
张迈心道:“这一支兵马却也不俗。不过阿易的第三折冲府应该还压得住他。”
郑渭相马之术不在郑豪之下,指着那十二队轻骑兵道:“据说这几年大宛草原上有一支汗血骑兵团出没,我之前还以为只是流言,现在看来……莫非那支传说中的汗血骑兵就在这里?”
马呼蒙傲然道:“不错!”
郑渭的这句话张迈有些听不明白,有些迷惘地望了李膑一眼,那眼光就是问他:“什么是汗血骑兵团?”
李膑低声道:“特使你没发现吗?这支轻骑兵,骑的应该都是汗血宝马!”
张迈一听差点想吐血!
在他那个时代,全中国只剩下4匹不流汗血的汗血宝马,据说全世界也只剩下两千匹了!
贺子英带回来了一匹,可惜转送给了杨易,张迈心想以后要是闲下来要骑一骑汗血宝马,怕还得问杨易借去,自听说阿西尔手中有汗血宝马,心里就想要是能搞到一两匹就好了,可这个高地上的骑兵有十二队,每队望去当有百来人,十二队加在一起便有一千多人,一千多人骑的都是汗血宝马,那是什么概念啊!
“这个大宛王子,汗血宝马在他看来就像家养的猫狗么?”
其实就算是这个时代,汗血宝马的数量也是极少极少的,然而因大宛恰恰就是汗血宝马的产地,全世界的汗血宝马都来自这里,所以并非汗血宝马不珍贵,而是阿西尔手中恰好握有这个稀有宝矿的过半资源!
张迈念头转动之际使团已经走近,一千多匹汗血宝马头头都比张迈的坐骑高出半个头以上,居高临下俯视,在气势上已经压倒了唐军使团的五十名护卫。若这时双方处于敌对状态,都还不用开战,汗血军团就先赢了三分!
张迈想象着这以汗血宝马为坐骑的骑兵团要是在草原沙漠上风驰电掣,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心中感叹:“若我手头有这么一支汗血宝马轻骑兵团,当初去诱敌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在冷兵器时代跨神马作战,单兵战斗力都能提升不知多少,若是组成一支神速骑兵,倏来倏去地打游击战、追击战、击溃战、骚扰战,其所能发挥的作用到底有多大,实在令人难以估测。
但转念一想:“不对!这个汗血兵团和我们是敌非友,要是机谋被撞破,随时都要打起来的!那样这支军队越是厉害,对我们就越加不利!”他本来对杨易能够压制阿西尔的这支轻骑兵十分有把握,想到这里才又转为深深忌惮。
这一日走去,沿途都是牧场,路上张迈仔细观察,那批汗血宝马汗血骑兵团是护送客人,一路慢跑,有如散步,并未展现出其强大的突击力量来,只是十二队人马步伐轻捷,踢踏之际似乎有某种奇妙的节奏,姿势优雅已极,这不但由于汗血宝马的神骏,亦展现出了骑士的精湛骑术。有军事素养的人看这样的一群神马骑兵列队齐奔,当真如懂书法的人看怀素泼墨,又如懂舞蹈的人观杨贵妃起舞,不知不觉间便有心旷神怡之感。
战马奔驰而给人以近乎艺术的境界,这又是何等的神驹!
路上郑渭觑了个空隙对张迈说:“这一支骑兵,纯种汗血宝马应该占三成左右,不过就算是第二代也极尽精良,不在纯种马之下。”
跑过了一日路程的牧场,再过去便是果园与农田交错,库巴位于休循盆地东部,降水量很低,农田果园靠的都是内陆河流的灌溉。
主客双方都是马上奔行,一路又没有阻碍,走得甚快。第三日上,阿西尔指着一处山口说:“到了!”这库巴山城,竟是直接以山壁为城墙!若有敌人攻来,除非能攻破城门的正面防御,否则就只能撼山了。
不过话说回来,库巴城塞虽然险要,但地方偏僻,要引得别人来攻击,机会却也不大。
阿西尔显然已派飞骑先报了讯,早有人等候在城门口,自称是库巴圣战者中的大将伊斯塔,将郑渭一行迎了进去,汗血骑兵团散开来将使团围在中心,张迈等被直接护卫到客舍当中去,阿西尔先去向瓦尔丹回禀此行经过,然后伊斯塔便请了正使者、副使者和随行将领去见“讲经人”瓦尔丹,张迈作为贴身护卫也得以随行。
因城内也有很多阶梯,张迈便和石拔一左一右抬着李膑的轮椅行走,李膑见张迈给自己做轿夫心里过意不去,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走到半路,又见一人迎来,却是欧马尔,欧马尔不但认识薛苏丁,而且见过李膑,见他坐在轮椅上,惊骇不已,连问:“这不是谋落乌勒吗,是怎么回事啊?你的腿……”
李膑苦笑一声,说:“我在征讨唐寇的战斗中失手被俘,幸好没多时霍兰将军便派人赶到将我救出,但这双膝盖却已经被……唉!”
欧马尔和阿西尔听了都是凛然:“唐寇居然闹得这么猖狂了?”心想北面的战事只怕比他们预想之中还要酷烈得多。
这库巴城依山而建,城中房屋位于各处梯原之上,房屋结构坚实却没什么华丽的装饰,显然这群圣战者虽拥有强大的武力,却还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到了城中最大的房屋前——却是一座天方寺,寺外有库巴的重要首领欧马尔等候着,寺内传来一个苍老而嘹亮的声音:“伟大的博格拉汗的使者,讲经人瓦尔丹欢迎你们的到来!”
一个穿着讲经人服饰的老者张开双臂迎了出来,张迈仔细打量,见他六十多岁年纪,但一根根的皱纹都如刀疤一样深邃、刚硬,眼神中透射出令人敬畏的威慑力,心想:“这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郑渭微微一笑,道:“万物非主,唯有真神,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与谋落乌勒,代表博格拉汗与霍兰将军,向伟大的讲经人瓦尔丹问安。”
瓦尔丹哈哈大笑,双方当即以天方教的礼仪相见,郑渭精通诸教经典礼节,在来之前就都教会张迈等人了。
众人入内,先行礼拜,郑渭“替博格拉汗”献上课金——丝绸一百匹、黄金一百斤,另有一千斤白银的礼单,用骆驼驮在门外,张迈与石拔放下丝绸、黄金后又到屋外分三次才将所有课金都搬了进来,把天方寺堆得金银耀眼。
这可是一笔大钱啊!库巴兵强马壮,给养却颇为吃力,圣战者们的生活其实也颇为贫苦,能够保持眼下高昂的士气实与宗教激励有关。
有道是:铜钱落草草更青。瓦尔丹虽然生活朴素,却和钱没仇,见了这样一大笔财物不由得大喜,他身后的另外一员大将马克迪西也是忍不住笑逐颜开。
萨图克每一两年都会给库巴方面带来一批钱财,这是维系其主从关系的重要纽带,不过都是以宗教献金的形式给出。
瓦尔丹当即迎了郑渭等入内堂叙话,分宾客坐了,这才问起郑渭的来历,说:“凯里木少爷真是年轻有为。我听阿西尔说,凯里木少爷系出名门,乃是阿齐木家族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
阿齐木家生意做得很大,无论在俱兰城时,还是在撒马尔罕,都有很高的声望,所以瓦尔丹也听过这个家族的名头。作为萨图克派到库巴的使者,若非德高如苏赖,便得是名重如霍兰,凯里木暂时来说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本来会被看轻,但瓦尔丹联系到他的家族背景,便都不敢小觑了他。
李膑在一边微笑道:“凯里木少爷年纪虽轻,但在俱兰城独立支撑阿齐木家已有数年,自从去年到博格拉汗麾下效力以来,博格拉汗几乎是将治下大部分的文书事务都交给了他,结果凯里木少爷不负众望,将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这半年来博格拉汗对他是越来越倚重,政务财权都交了给他,可以说凯里木少爷虽然不能上阵打仗,却已成为博格拉汗的左膀右臂,我们人前人后都说,将来博格拉汗得成大业之后,这宰相的职位迟早都逃不出凯里木少爷的手掌心。”
李膑说着,脸上便露出一丝对郑渭的谄媚来,郑渭笑道:“谋落兄过誉了。”
瓦尔丹等瞧在眼里,都想:“看来凯里木这个年轻人大有前途!博格拉汗以战起家,麾下出色的文官不多,这凯里木在这个当口加入,他是这样的家世背景,若是能力也过得去,将来做宰相确实大有可能。”
又想他现在管财权,那可更不能得罪,言语神色便又多了几分客气。
郑渭说道:“小可虽然得博格拉汗错爱重用,不过年纪尚轻,今后还要请诸位多多扶持。库巴我是老早就想来了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日常里也经常从苏赖阿叔那里听说讲经人的品德高尚,三道掌教学理高深,只是无缘得见,今日幸而成为使者,只好冒昧请讲经人为我介绍一下。”
瓦尔丹道:“凯里木少爷客气了。”便给他介绍自己以及四个主要的手下。瓦尔丹是掌教,总领一切宗教事务,并带领礼拜。
瓦尔丹以下,马克迪西是鸣教,除了负责宣礼之外,日常政务大权实际上也都掌握在他手中;次之欧马尔为督教,日常工作是宣讲教义,但战时领兵,对外出使,也是库巴圣战者中的实权派人物;再次之伊斯塔为副教,在宗教事务上乃是教法的解说者,但他本人同时也是一员大将。
四人之外,阿西尔就只是领兵,没有教职,是纯粹靠英勇善战冒头出来的。别看这些教职只是宣礼、宣讲、解说,可阿西尔因没有教职,在三人面前就什么都不是,打仗时他可独领一军,可见到他们三人就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地位与前三人相去甚远。
这时内堂之中,客位上郑渭、李膑、薛苏丁三人坐着,张迈侍立在郑渭背后,主位上瓦尔丹、马克迪西、欧马尔、伊斯塔四人坐着,阿西尔侍立在最末——光从这一点已可判知各人地位有别了。
互相介绍完了之后,郑渭才说道:“讲经人,博格拉汗有机密要事让我转告。”瓦尔丹指着四人说:“他们四个,是我可以将心脏也交托的人。”
郑渭这才取出萨图克的书信来交给瓦尔丹,郑渭哪里来萨图克写给瓦尔丹的亲笔信?
原来当初张迈与塞坎胜负未决的时候,萨图克曾写了三封信,一封给塞坎,一份给曼苏尔,最后一封就是给瓦尔丹的,要塞坎“在有必要的时候,凭此信去库巴调遣圣战者助战”。给瓦尔丹的信中略略提到了怛罗斯方面面临唐寇侵袭之事,至于具体是要调遣圣战者去做什么,信中却未说得明确——当初萨图克并未预料到局势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如此安排是要叫塞坎或者曼苏尔便宜行事了,不想这三封信塞坎没机会看见,最后却全部落在了张迈的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