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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桑干在战后收拾战场,发现诸胡营寨最后面的一座小寨子全然未损,也全然未开,原来这座小寨位置偏僻,布置又简陋,只有二十来个小帐篷,都没用栅栏围住,昨夜激战之时也不见有人出来,便猜可能是回纥人堆放杂草之类的所在,唐军竟无人来攻,此营因此得以保全。待今日派人去探,一探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座小寨里头并无柴火、粮草,却全都是人。
杨桑干急忙派人调来一个回纥俘虏逼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一个知情的回纥道:“这是两脚羊营,里头都是藏碑谷的贱民。”
原来唐军离开藏碑谷之后不久回纥便卷土重来,那回纥将领见谷中回纥守兵被杀愤怒异常,当场就杀了两百多人立威,那千余个唐民有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自此才后悔不迭,却哪里还有用处?
回纥军杀人立威之后,又将其余的人都随军带来昭山,准备进攻时或驱赶之为炮灰,或屠戮之作恐吓,这一路上又不给饭吃,所以又饿死病死了一大批羸弱的。
这时张迈赶到那座“两脚羊营”,见那些帐篷极其简陋狭窄,剩下还没死的唐民有七八百人,挤在这二十几个帐篷里头,每个帐篷便得挤上三四十人,便是对牲畜也不至如此,张迈、郭洛以及刚刚赶回来的杨易瞧见都气得咬牙切齿。
那七八百人在他们到来之前杨桑干就已经命人解救出来,这时正在空地上喘气,许多人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张迈看着他们,本想说:“当日我离开藏碑谷之前,就告诉你们,留下肯定没好下场,你们为何不信我?”可看看他们的样子,却是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是哀其不幸,却也怒其不争,长叹一声,还是让人拿些干粮米粥给他们充饥。
几百人都是饿得濒死的人了,三两下吃了干粮米粥,看看这位第二次见面的张特使,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无不涕泪交加,只是没一个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郭师庸因问怎么处置他们,杨易插口说道:“特使,这等没血性的人,管他们作甚,都赶走了吧,眼不见、心不烦!”
那数百人一听都吓了一跳,纷纷哀求:“张特使,请带我们走!”“千万别不要我们,我们以后再不敢不信你的话了。”“你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再不敢三心二意了。”
狼牙营的新兵见了都感辛酸,纷纷来求情,小石头道:“特使,你收留他们吧,经过这次,大伙儿都知道错了。我的这些乡亲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只要你给他们一顿饱饭吃,搬搬抬抬、洗马喂马的粗活累活还是干得的。”
藏碑谷人跪满了一地,纷纷道:“是啊,只要特使不嫌弃我们,我们以后就跟着特使走,不管往哪里去都好。”
张迈终究狠不下这份心肠不理他们,叹道:“好吧,怎么说毕竟也是一场同胞,我就暂且答应你们吧。”数百人无不欣喜磕头,张迈大声道:“别动不动就磕头了!前面的路可辛苦得很,若你们熬不住跟不上,我也不会停下来等你们!”
数百人均道:“便是跟不上半路死了,也不敢怨特使一句。”
张迈叫来杨桑干:“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辛苦了。”又对众人道:“我们很快就要出发,虽然你们中有些人身子需要调养,但我们也没时间停下来等你们,如今我们马匹充足,每个人都可以分一匹马给你们代步,但要是连马都骑不了的,那就真没办法了。”
那些特别虚弱的也道:“不要紧,不要紧,只要给顿饱饭吃,我们在马背上也能养病。”
张迈听他们如此熬得苦,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该叹息。他询问了杨易一些南线的情报,杨易道:“这一路去几十里外本有几路人马陆续开来,估计本来是要到这里来会合,但这些人望见败兵也都跟着纷纷逃了。”
郭洛叹道:“可惜可惜,我们的兵力毕竟太少,若我们有五倍以上的兵力,这会赶着败兵,直插八剌沙衮,说不定真的就变了这伊丽、碎叶两大河原的天!那时重建碎叶镇,岂不壮哉!”
杨易唐仁孝等都听得怦然心动,但随即想起要实现此事的前提唐军并不具备,亦只剩下空叹息而已。
张迈道:“目光短浅固然不可,好高骛远也不行。但按现有条件行事吧。”当即下令,即日西行。北沼黑头乌护来请随行,张迈道:“我们唐军志在远方,前面的道路路祸福难卜,贵部是要跟我们踏上这条九死一生之路,还是另寻水草丰美处游牧以避回纥,老族长你可得考虑清楚。”
合舍里心想:“西域虽大,但我们手上已经沾满了回纥人的鲜血,除了跟随唐军哪里还有第二条路走?”说道:“经此一战,我部畏服大唐威德,愿随特使披荆斩棘打天下!”
张迈道:“黑头乌护要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自然高兴。只是我们行军的路线颇为隐秘,若你们定要跟从,则北沼黑头乌护合族都要听我指挥。族人若犯军律也要依法处置的!这一点我要先行声明。”
合舍里道:“若特使不嫌弃我老,我也愿意给特使做一员近卫。”
张迈哈哈大笑:“老族长客气了。既然贵部有这样的诚意,那咱们以后就不分彼此、肝胆相照!”
合舍里与几个长老齐声应道:“我们愿与唐军同生死、共祸福!”
昭山行宫的所有粮草本来就已经结束妥当,当天下午战场已清扫一空,之前张迈给诸胡的族长、长老送了好多礼物,战后奚胜遍搜战场,全部取了回来,张迈看着那堆金银财宝笑道:“这些东西我虽然赏赐给了那些胡部,但他们心怀不轨,这些东西便只当是在他们那里寄存了一晚。”
回纥骑兵以及诸胡各部在接下来几天里竟不敢踏入昭山行宫三十里以内,因此唐军竟得从容出发,豹韬营在前开路,北沼黑头乌护次之,杨桑干率领唐民组成一个后勤营又次之,郭师庸率领俘虏营又次之,后面则是张迈带着狼牙营,鹰扬营殿后。鹰扬营的校尉本是郭师庸,但他见杨易队伍带得不错,众队正火长乃至底层将士也都服他,便主动让贤。
杨易心里也极想坐正这校尉,只是脸上还是假惺惺地推辞,可惜他作伪的手段太不高明,那假惺惺实在明显得过分,郭洛见了笑道:“你这样子假推辞,不如不推。”
张迈心道:“庸叔本事不小,现在队伍渐渐大了,另有用着他的地方,鹰扬营已经成型,就交给杨易无妨。”便答应了,道:“既然庸叔有心栽培阿易,那就让他当吧,反正我正想着有另外大事要劳烦庸叔,庸叔抽身出来也好。”这句话却是说给郭师庸听的,郭师庸微微一笑,却未多言。
游击军来时只有七百骑,回去时却超过五千人。幸好昭山行宫的存粮还甚多,如今人力畜力又足,把所有钱粮搬了个罄尽,无论男女,个个骑马而行,便如整个部落迁徙一般。
此战俘虏甚多,那些强壮者都已烙上了“大唐威武”、“精忠报国”八字,编为“方归”,其他千余人或者是羸弱之辈,或者已经残废,或者伤势甚重,短期内难以复原,杨定邦将之驱赶到昭山脚下张迈面前,千余人眼见众族长、酋长、迪赫坎等大小官员都被诛杀,心中惶然,只怕自己的性命也将到今日为止了。
却听张迈道:“你们助纣为虐,我本当重重处置你们,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你们又都是穷苦人,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就且饶你们去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回去后与伊丽河诸部说,若再有敢犯我唐军虎威者,定斩不饶!”
千余俘虏千恩万谢,张迈也不受他们磕头就走了,看看张迈已走,杨易冷冷道:“特使就是心肠软!这些个祸胎,留着干什么!”他说的是突厥话,故意要让这些俘虏听懂。
那些俘虏一听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求饶:“这位将军,张特使已答应放我们的了,您可不能让张特使食言。”
慕容春华在旁边也劝道:“杨校尉,多杀人有何益处?咱们不可陷特使于无信无义!”
那些俘虏都叫道:“是啊,是啊!”
杨易脸上露出几分残忍之色来:“只是我这只手这两天杀人没杀够,你说该怎么办?”
“这……”慕容春华固然无语,那些个俘虏听见这话更是个个战栗。
杨易笑道:“不如这样吧,咱们玩个游戏,特使不是说放了他们么?那咱们就先放了他们。”对着众俘虏道:“我就且放你们……”众俘虏才一喜,就听杨易冷冷道:“不过我只是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便策马赶来,到时候再被我捉到,哈哈……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下令:“放人!”
众俘虏又是害怕,又是担心,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跑,杨易道:“从现在开始到落日,就算第一天。”
千余俘虏惊呼起来,登时慌乱地择路而逃。他们也不知唐军的虚实与动向,只是见唐军部署于西面,便都向东、南、东南、西南几个方向逃跑——北面是夷播海,乃是一条死路。
张迈拿着望远镜,等他们都逃出数里之后才笑道:“好,咱们也出发吧。”
小石头刚好跟在他身边,望见那些俘虏逃跑的方向,问道:“特使,你故意放他们走,是要扰乱敌人的视听吗?”
张迈拍拍他的肩头,赞道:“小伙子,不错不错,有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