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真是,太烈了。
没一会儿,阿宝便醉得迷迷糊糊,蜷缩着睡在了廊檐下。
前世的亲人,故友,还有凤燃皇叔,一个接一个的凄惨死状,扑面而来、
轩辕凤燃轻柔地将人打横抱起,便听到了他的阿宝,带着哭腔说梦话。
——我输了,怎么办……
轩辕凤燃知道她听不见,仍温声哄着,“我不会让你输的。”
恰好,替小璟儿掖好被角,张兰衡退出房间。
巧遇轩辕凤燃,张兰衡沉默须臾,便从廊檐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需要解酒汤吗?”
“不用,她难得能睡一觉,让她睡着。”
自从裴归尘逃脱,她总是半夜惊醒,见他还睡着,不忍吵醒,便偷偷起床,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楼船甲板来回走,直到天将明,她再偷偷溜回床榻。
待天色熹微,她又假装一夜好梦地醒来。
她以为,瞒得很好。
但他其实,一直跟在她身后。
她不知在想什么,竟连他偶尔故意发出来的动静,都未发觉。
轩辕凤燃经过张兰衡,张兰衡却喊住了他,“凤燃王,请留步。”
“听说六姑娘此番回白鹿山,是特意带你来的。”
“你知道?”轩辕凤燃意外。
“早些时候,问了一句,六姑娘说,丑女婿也得见公婆。”
还有后半句,公主殿下说,更何况,我家凤燃皇叔,天下第一好看。
张兰衡暗戳戳地想,这就不必坦白了。
免得这位凤燃王,太骄傲。
与此同时,轩辕凤燃剑眉微蹙,“所以?”
张兰衡看了眼,被轩辕凤燃大氅紧紧裹着,又蜷缩在轩辕凤燃怀中的阿宝。
“只是想,亲口恭喜凤燃王,得偿所愿,百年好合。”
这每一个字,都似胸腔里剖出,鲜血淋漓。
话音未落,夜幕炸开一簇簇绚烂烟火,似花团锦簇,似火树银花。
轩辕凤燃,沉默半晌,才沉声道,“借张御史吉言。”
直到轩辕凤燃抱着阿宝进了后院的阁楼,张兰衡仍站在原地,远远望着。
谢无碍领着亦是醉醺醺的璇玑,恰好路过。
“……好人呐。”谢无碍感叹。
璇玑脸颊酡红,酣然追问:“啊?什么好人?好人在哪里?”
话音未落,便被谢无碍直接抱走了。
又目送了一对眷属,远远离开,张兰衡唇角翕动。
半晌,自嘲轻笑,“好人?”
一切的分寸,都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清晨的第一缕金光,汹涌而来。
醉酒的阿宝竟还是掐着点,醒了过来。
匆忙间,她连早饭都来不及,便牵了轩辕凤燃的手,直奔后山。
越是拨开林间的层层红枫,阿宝越能感觉到,她握住的凤燃皇叔的手,很紧张。
正想词准备安慰,一座新立的坟墓,猝然映入眼帘。
温老满身孤独,沉默坐在墓碑前。
温老每天晨练,必然要经过的两个地方。
一是镜湖,二是后山枫林。
先在镜湖旁,摘一株水兰,再到后山枫林来,陪着墓碑说上一会儿话。
无非是,日常里,很细碎的小事。
“王屠户家的小儿子,又调皮捣蛋了,功课真是不认真,到了考场可怎么办。”
“哦,你前些年领回来的,鸡舍里的那只三花老母鸡,我刚路过的时候,瞧它很努力生了三颗蛋,你放心,我有每餐都吃一颗蛋。”
“嘿嘿,那三花要知道,蛋都我吃掉,要恨死我啦。”
“还有还有,山道旁第三棵老树的那窝燕子,飞往更南边的地方了,也不知它们明年回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看到。”
一辈子传道授业解惑的温老院长,有三寸不烂之舌。
此刻,却颠三倒四,完全没个章法。
突然,话锋一转,便忧心忡忡道:“咱那小阿宝,回来喽。”
“还带了一群外孙女婿,都是好孩子。”
“可,老头我都不喜欢。”
“特别是那凤燃王。”
突然,听见脚步声,温老转过头,“……”
墓旁的红枫,晨风拂过,似焰火扑簌而落。
阿宝牵着轩辕凤燃走到温老院长面前,一道坐下,“外祖父,皇叔并非轩辕血脉,然后,旧年的大婚仪典,与我成亲的是皇叔。”
温老院长,“你们,你们……”
你们了半晌,温老院长深受打击的,喃喃道:“你们,真乱。”
此刻的温老夫人墓碑前,再无温馨。
取而代之的,是温老院长肃然,板正,强忍怒意的脸。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的,我很清楚。”
温老院长自认,并非迂腐顽固之人。
但要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先震愕,人屠王轩辕凤燃,竟然非轩辕皇氏血脉;
还是先崩溃,外孙女竟当着天下人,玩了一招偷天换日;
和人屠王轩辕凤燃,拜了天地,成了亲。
一想到此,他八十岁了,这辈子大风大浪不少,却被这句话折磨得神智崩溃。
温老院长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勉强镇定下来。
“做人家皇叔,哪有,做成你,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