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而来,阿宝已不是初次对某人生出熟悉感。
但这位身染罪孽的海匪,竟叫她觉得——本就神姿高彻。
便因此而,特别例外。
思及此,虽是筹谋得胜,阿宝反倒闷闷不乐。
仔细命令了俞槊押送海熄进楼船牢房,她冷然打量着这位森寒残戾的海匪二爷,暗暗纠结着不对劲之处。
然而,此刻和她擦肩而过的海熄,却蓦地令她怔住。
海熄身上的幽香冷馥!
便是她抓少年鬼那晚,所闻到的云杉香!
倏地转身追到船廊边,阿宝视线紧追着海熄那凛然背影。
此番被囚,海熄的结局必然是断头台。
然而她却从他的背影里,瞧出了他不该有的平静。
倏地攥紧了银弓,阿宝正欲下楼,裴归尘却端着莲檀茶盘和海熄错身而过,踏着楼阶走到她面前。
冷润清贵的白袍世家公子,语气温柔:“我见今夜兵荒马乱,焦躁不安,便煮了定神平气的雪参茶,你尝尝。”
莲檀茶盘里,摆着温润剔透的白瓷茶盏。
茶香沁脾,茶汤清亮,热气氤氲。
然而闻言,阿宝盯着眼前的雪参茶,却心思骤冷。
裴归尘大概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偏偏忘了她极敏感香息。
淡到极致的香息在她闻来,亦是闻过不忘。
少年吓唬楚舞的那晚,她所闻的味道除了云杉幽香,便是眼前这盏雪参茶所散发的檬悲香,沁着悲苦凄寒。
若有所思的,阿宝端起雪参茶,轻晃茶盏:“裴哥哥本就体弱,又受到今夜中元鬼节的刀光剑影、火浪滔滔的刺激。此盏雪参茶还是裴哥哥喝吧,也让我安心些。”
话落,阿宝佯装担忧,关切的为裴归尘递上雪参茶。
推辞间,裴归尘为了叫阿宝喝下眼前这茶,故作无所谓地宽慰:“阿宝莫要担心我,这茶我已喝过。”
阿宝一下被噎住:“……”
就在此时,轩辕凤燃冷声,打破这诡异沉默。
“倒是恰好,本王正口渴。”
闻言,阿宝急急欲阻止。
然而身后的轩辕凤燃,却黑眸森然,用环着她的姿势,伸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雪参茶。
她焦急回身,却只见他将雪参茶饮尽。
而后,轩辕凤燃冷嘲,将雪参茶盏倒扣进莲檀茶盘。
将裴归尘当成侍候茶水仆从的举动,刺激得裴归尘眸底怒意闪逝,阴沉直视轩辕凤燃。
但阿宝唯一念头便是紧拽住皇叔的袍袖,欲替他把脉。
谁知却摸到了他黑袍袖角的湿润。
心念电转,阿宝恍然大悟:雪参茶是被皇叔袍袖喝完的!!
满心紧张的她,蓦地狠狠松了口气。
而她再抬眸,只听黑袍皇叔嗓音森寒:“其一,火候太烈,煮干了雪参的净甜;其二,所用之水,并非晨间清露;其三,白瓷茶盏退温过快,不适于雪参茶。”
逐一品评,轩辕凤燃最后道:“不够好。”
这句不够好,成了狠狠戳进裴归尘心里的利刃。
偏偏,裴归尘自知,轩辕凤燃所言不错。
攥紧折扇玉柄,他勉强冷静道:“凤燃王的茶道极好?”
轩辕凤燃微笑:“再好也比不过小阿宝。裴侧君向小阿宝献上这盏雪参茶,是自取其辱了。”
裴归尘隐忍怒意,“心意重要。”
轩辕凤燃黑眸沉沉,别有深意地感叹:“心意?茶道确可观心境。但以裴侧君此心,怕是与好茶无缘。”
裴归尘被句句扎心。
而阿宝瞧着,虽是越发痛快,却也不愿继续和他无谓纠缠。
僵持间,见红袖捧着弓匣,她便话锋一转。
“红袖,替我收好这弓。”
闻言,裴归尘蓦地看向了被阿宝紧握在手的银弓,通体流银的弓把雕麒麟纹,荆麋银角作修饰,以蛟筋为韧弦。
一见,便知是倾城至宝。
这边厢,阿宝正嘱咐红袖仔细擦拭弓把。
裴归尘突然哑声问:“阿宝何时学的箭术?适才袭向海熄的一箭既稳又准,竟是堪比箭术高手。”
闻言,阿宝冷然亦想起了前世。
裴归尘的记忆里,她的箭术是他手把手所教。
但其实,她的箭术始终很好。
重生而来,阿宝不在意裴归尘,便也没了心思避讳。
“年幼时,皇叔为了叫我自保,不仅教我箭术,更是请悲成子锻造这把麒麟雕银弓,作为我的生辰贺礼。”
见小姑娘看向她身旁的皇叔,眉眼俱是依念。
裴归尘如堕冰窖,嗓音发颤:“你自幼便学了箭术?”
“嗯!凤燃皇叔是极好的武先生!”阿宝仰慕抬眸。
见状,轩辕凤燃森寒凛厉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沉敛。
蓦地,轻轻揉了揉他家小姑娘的头。
这一幕竟是让裴归尘颤着手,攥断了折扇玉柄。
难怪前世,她顶着酷暑的灼灼烈日,挽弓练箭时,曾说。
“我定是太喜欢裴哥哥啦,才又受这般苦。”
那时他未曾深思,为何是——又?
原是如此,竟原是如此……
极擅箭术的她,愿意配合着由他教她箭术。
只是因为,她想和他一起留下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
留待他们都已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慢慢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