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老皇帝赐下一道御旨,昭告天下。
当年死守屠龙关,用秦家军的鲜血和性命换来北疆安稳的秦王,留有一子。
而御旨所用说辞,则是阿宝呈奏的那一份案折。
人证物证俱在,这御旨一下,正名便是铁板钉钉。
而东宫大婚时,同帝阳公主拜天地高堂的是,秦王之子,也就是凤燃王。
袁氏谋逆案的风尾余威,仍如利刃盘旋在朝堂文武心头。
就连御史台,自孙老御史下狱之后,也安静得很。
本该掀起轩然大波的御旨,竟有惊无险。
又是一日,帝都的张府园林。
小桥流水,竹林悠悠,两头小羊羔在林间散步。
而掩映其中的茶室,雅致静谧。
张景谌屏退左右,独自站在桥廊上,喜怒难辨地审视茶室里,端坐书案前,翻阅案卷的张大人。
年幼时,他与兄长一道在祖父身边,聆听祖父的教诲。
再大些,又同样入学堂,师从大儒巨擘。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那些年的评语,却只说往后数十载,大启朝堂文臣之首要看三人。
而其中之一,便是东海张氏的这棵芝兰树。
至于他,好像只是张兰衡的影子。
思及此,张景谌凛然走进茶室。
“公主殿下已有了安排,我入镇国寺修行三年,到时候,殿下再找个由头让我归家。”张景谌站在茶室廊檐下,盯着林间那两头小羊羔,“往后若是与哪家姑娘两情相悦,有心娶妻,殿下亦会亲自下旨赐婚。”
话落,张景谌摘下茶室角落那棵树的小金桔,砸向书案后的长兄。
“考虑得如此妥当。”张景谌盯着抬眸看来的长兄,沉声问:“是你的功劳?”
话音未落,他的兄长,一身肃穆郑重的御史官袍,衣襟袍袖皆整齐板正,说话亦是一板一眼。
“殿下与我商议你的去处,我觉得,如此最好。”
“你的心性,尚需磨炼。”自家兄弟,张兰衡毫无顾虑,直戳痛处。
闻言,张景谌立刻反击,冷笑道:“当年,蛊惑公主,夜半幽会,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你从白鹿书院一身狼狈地回来,一声不吭地认错,差点被祖父打死。”
“我还以为,公主与你真有一段情。”
曾野心勃勃,欲借着与兄长相似的那一张脸,进东宫,再踏入帝国权力中心。
但时至今日,张二公子看得明白:“原来只是误会一场。”
顿了顿,张景谌见自家兄长若无其事,他不知哪里来的怒,将话说得更狠:“本以为你张兰衡无所不能。但我发觉,你也有得不到的人,做不成的事。”
温和端方的君子,看向林间那两头小羊羔,轻声道:“我做到了。”
此番在江南经办的案子,对江南官员的考察,他事无巨细地写在信中,寄到她手里。
而她一封接一封地,认认真真地给了他回复。
张兰衡收回视线,看向手边的信件奏折,黯然轻笑。
他不必让任何人知道,他将这些信件奏折,看作情书一般。
如此,便已足够。
“将来,大启的青史里会如何写我?”
她登基之后,必然细水长流,进行朝政革新,那是漫长艰险的一条道。
而她先前写信来与他讨论,朝野内外官员的考核改制,除去田赋徭役的陈年积弊。
这些要做,怕是身家性命都得和她一起赌上。
但她愿意视他为可信赖之臣,可同行之友,便已很好。
张景谌心有预料,“长兄倒是豁得出去。祖父能同意?当年祖父告老还乡,这些年来只能寄情山野……”
“利国为民的好事,祖父心中清明。”张兰衡道:“而天下盛世,海清河晏,你也想看到的。”
被说中心事,张景谌骤然沉默。
而墨竹阴影下的张大人,温和抚过信中的字。
“明君贤臣,是我唯一的归宿。”
闻言,盯着兄长,张景谌想起总有人说,他比张兰衡,棱角更锋利些。
但他却清楚,其实,张兰衡才是真正的那柄剑。不伤人,专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