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阳宫大殿,早已经摆上了百人份的大宴席,菜品琳琅满目,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徐庞被太监带到了佛子所在的席位,却是在大殿最偏西的位置,一座小圆桌,桌上摆了几样斋菜,粗茶淡饭。
以徐庞此刻的佛子身份,自然不会介意这些,欣然入席,由两名僧兵在旁侍奉。
大略扫了一眼,徐庞很容易就看出了今夜这场宴席所包含的名堂。
这场宴席,并没有宴请前朝的文武百官,就算有当官的,也只不过是以门阀子弟的身份前来。
坐在大殿正中央主桌的,不用说也知道,全都是李阀内的重要人物,包括独孤阀主独孤楚江在内。
毕竟独孤楚江将这偌大的东都拱手相让,如此大的功劳,怎么都得有他的一席之地。
坐在主桌附近的,都是李阀的近臣,又或是与李阀亲近的江湖大派宗主,几乎全都是三品武者。
光是徐庞认得的,当日在杀杜伏威时出现的,就有五六位之多。
这些都是徐庞的仇人!他也不多看,只是默默的记在心里。
距离主桌再远一些,才是东都城内的一些豪强大族的代表,说明东都本土势力,在李阀的强势之下,已经快要抬不起头了。
至于徐庞这位佛子所在的位置,已经属于最偏僻的角落,看样子,能够给他这一席之地,已经是看在佛门的面子上了。
大殿内,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一派祥和之气。
“恭贺陛下,天下大势,大局已定!唐军勇猛善战,一统中原,指日可待!”独孤楚江举起酒杯,高声祝贺道。
唐主李渊端坐在席间,哈哈一笑,摇了摇头,“独孤兄言之甚早,天下局势并不明朗。不过,既然独孤兄有意聊到这个话题,不妨就让儿郎辈们各抒已见,权当一乐吧!”
独孤楚江连忙拱手,点头称是。
“建成,你且说说看法吧!”李渊点头,笑道。
太子李建成,是当之无愧第一个发言之人。
只见这位太子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姿态说不出的从容潇洒。
李建成向来稳重大方,深得李渊喜爱,颇有乃父之风。
“父皇,众位叔伯,小子就当前中原格局,浅谈一二。”
李建成开始说话之前,目光扫视全场,见在场的宾客们无不聚精汇神,仔细聆听,不敢大意,这才点了点头。
“当今天下,能与我李唐争锋者,不过二三人也。”
“瓦岗军兵精将猛,首当其冲,蒲山公李密,运筹帷幄,从未一败,此乃劲敌。”
“河北窦建德,素得民心,声望不弱,河北劲旅,团结善战,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此二人不除,必成我李唐心腹大患!此外,王世充,萧铳之流,只能算半个对手,不足为惧。”
李建成一番话,说得豪情满满,在场许多人都听得心潮澎湃。
李渊也点了点头,淡淡道:“建成,那依你所见,我李唐当如何对付李密和窦建德?”
众人听得俱是心头一凛,知道这是李渊要考较太子了,李建成接下来所说的答案,也许未必是李唐接下来的战略计划,但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如果李建成的答案不够水准,那就太丢人了。
李建成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朗声道:“李密乃是将门之后,与瓦岗军有天然的分歧,何况瓦岗军大龙头并非李密,而是翟让。这就是一个极大的弱点。”
“我们大可一边以高官厚禄和世袭爵位招揽李密,一边分化他和翟让的关系,破瓦岗军不难。”
“至于河北军,我李唐占据东都,便可坐拥运河之便利,不断蚕食河北军的地盘,迫使窦建德与我在平原决战!以李唐名动天下的唐刀精骑,当大破窦建德!”
“好!说得好!”李渊猛的一拍大腿,满脸兴奋的大叫道。
他与太子李建成的思路,不谋而合,大同小异,在他们父子俩看来,李唐自占据东都的这一刻起,这天下至少已有七成落入袋中,至于剩下的两成,也只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太子殿下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太子殿下英明!李唐后继有人,百代兴盛!”
“建成殿下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那个什么李密,窦建德之流,远不如也!”
一时间,在场的宾客们赞不绝口,各种好听的话,反正又不要钱,络绎不绝。
太子李建成一系的人,个个都春风得意,有如鸡犬升天般。
就连那李元吉,也是一边满脸堆笑,一边从眼中射出嫉妒的光芒。
可就在这时,却听到有人高声道:“此言差矣!”
这一声之下,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徐庞定睛看去,立刻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如果说,除了四大圣僧之外,徐庞最担心自己的行藏最有可能被谁看破的话,那么此人就在眼前,便是秦王李世民了。
只见,秦王李世民龙行虎步,一步便迈进了大殿,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着父亲和兄弟一抱拳。
“父亲,孩儿来晚了!”
李渊见到二子李世民,脸色有些不自然,只是点了点头,脸上居然没什么表情。
李建成却不乐意了,不依不饶,冲着李世民嚷道:“二弟,你方才说我此言差矣?敢问我所说的有何不妥?”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目光炯炯,却不开口。
全场的宾客俱是心中一沉,许多人立刻想到,李世民才是李唐军神,他的地位是一步步用军功换来的,他的见地,想必更加专业。
“大哥刚才分析得不错!世民只是一时兴起,口误了。”李世民一抱拳,沉稳有力的说道。
李建成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乐意了。
要知道,他刚才的这番话,也是经过了府中谋士一起参谋,想了很久,句句斟酌才说出口的。
为的就是在今日的大宴之上,证明自己的头脑和能力。
现在李世民突然来了一句此言差矣,却又说什么口误,欲言又止,分明是想打压自己,让人觉得大唐军神并不认可太子的言论,其心可诛!
“世民,你既然有想法,那就把话说完!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这时,李渊发话了。
李世民低头,一付知错的样子。
“你说吧!你若是说得出理由,也就罢了。若是说得不好,朕可要罚你的俸禄了!”
李渊接下来的这句话,却是摆明了态度,若是李世民说得不对,可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李世民缓缓抬起头,目光一片清澈,缓缓道:“大哥此言不妥之处,有三点。”
“第一,李密狼子野心,乃当世枭雄,又有争霸天下的资本,除非将其彻底击败!否则想要招降他,只是妄想,绝无可能!”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纷纷点头。
还是军神考虑得周全,李密何等人物,招降他,除非对方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还真的是纸上谈兵,绝无可能。
“不过,大哥说的分化李密与翟让之计,确实可行!这是瓦岗军最大的弱点,只要除去李密,瓦岗军只不过是一群得势的山贼,不足为惧。”李世民小心翼翼的说道。
哪知道,李渊听得更不舒服了,沉声喝道:“你不用说他的好!你就只说大哥的不好便是。”
李建成听得眉头拧了拧,一脸不爽。
李世民点点头,又说道:“在我看来,李唐拿下东都之后,首要对付的敌人,应该是陇西薛举!此人勇武盖世,占据陇西之地,对关中腹地的威胁很大,一旦关中起兵,牵制太大了,必须首先剪除。”
此言一出,李建成满脸不屑,冷笑道:“世民,你是因为败给过薛举,被他打出阴影了吧!”
“咱们李唐军的脸面,就因为你,被薛举那种人踩在脚下。所以你当然怕他了!”
这番话一出口,李世民身边的将领个个怒目圆睁,怒气勃发。
而在场的宾客们也都知道,李世民战无不胜,除了败给过薛举之外,还真没尝过败绩。
他把薛举当成生平劲敌,当做李唐的劲敌,也是情理之中。
哪知道,李世民却微微一笑,脸色竟然有些惆怅,悠然神伤。
“薛举虽然神勇,不过他已经不再是李唐的心腹之患了。”
“世民,你什么意思?”李渊突然睁圆了双眼,厉声喝道。
身为李唐一国之君,李渊心里比谁都明白,陇西薛举的确是李唐的心腹大患,对关中的牵制太大了。
只要李唐出兵征战,关中防务空虚,那薛举就会领兵来犯,不得不派兵抵御,最烦人的就是他了。
李世民神色如常,悠悠道:“儿臣接到线报,薛举突然暴病身亡。就是为了确认这个情报的来源真实,儿臣才会来晚一步。”
“什么?薛举病死了?”李渊瞠目结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众多宾客,也都一脸懵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薛举身为陇西豪杰,战场上的万人敌,一身武功已入化境,三品巅峰,像这样的人,活个两百岁都不稀奇,他居然会暴病身亡,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会不会是秦王派人将其刺杀了?为了掩人耳目,暂时不想引起陇西军的疯狂报复,才说他是重病暴毙的?一时间,抱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因为这件事太离奇了!
李世民之所以爆出这个重磅消息,其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什么都没说,说得越是轻描淡写,旁人就越是觉得高深莫测。李唐的战争潜力,所掌握的顶尖高手,远不如表面看到的那些,而这些资源,并不见得完全在一国之君李渊的手中,反而是直接领军作战的李世民才更有可能!
又敬又畏!人人忌惮!永远也摸不清他的底蕴!这就是秦王李世民的绝世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