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封九城神色始终平静,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未曾作声。
叶绾绾垂眸。
从昨夜封九城突然出现在九华殿宫墙之上开始,一切便已在他算计之内。他提及今日可以带她出宫,刻意捱到夜色将至,特地走了离皇宫更远的一条路来到醉仙居门口。..
从头至尾,他不过是想要引着她看到封尧今日之所以不在宫中,是在陪着旁的女人罢了。
封九城不喜欢她在宫中,或者说,在封尧的身边。
可是他不知,那偌大的金丝笼,她根本不想待,甚至此刻看见封尧陪着曲烟,她心中也无甚波澜,只觉得……本该如此。
她早就知晓封尧喜欢曲烟了,作甚还自找不痛快的去自怨自艾?
“只是,我不懂,”叶绾绾蓦地抬眸,眸光在夜色中微微映出一点光亮,却比之方才,更多的是漠然,“瑞王殿下,您与封尧交好,若真的厌我恼我,大可直接同他说,作甚要用这些曲曲折折的手段呢?您若是能说服他放了我,便是我都对您感激不尽!”
封九城闻言一怔,他听出了她的冷漠,也清楚看到,她眼中无形升起的防备,心中隐隐浮现几丝不悦,他却很快平静,手摩挲了下青玉折扇,嗓音温冷:“他虽对烟……”说到此,声音一顿,终缓声改口道,“他不会放你离开。”
叶绾绾唇色微白,她知封九城说得对,封尧不会放她离开。也是一刹那,电光石火之间,她脑中倏地清明,转眸看向封九城。
他屡次在她面前提及曲烟,提及封尧对曲烟的感情……
“叶姑娘看我作甚?”封九城迟迟开口,声音清润。
叶绾绾沉静了许久,望着他的眸:“殿下喜欢的人,是曲烟曲姑娘吗?”她嗓音平淡,虽是疑惑,却俨然已经肯定。
封九城唇角笑意顿消,如春风顷刻化作冬雪,双眸升起一层薄霜,却很快微眯双眸,轻敛多余的情绪。
除却封尧,他鲜少被人看穿真正情绪,也习惯了以温和去戏弄周遭众人。
而今,却被她这般直白的道了出来。
“呵……”良久,封九城突然再次低低轻笑一声,迎着叶绾绾的眸,竟不自觉伸手,手中扇柄将她散在脸颊的凌乱碎发拂至一旁,动作温和,更未曾否认她的话,“说是喜欢,不若说……怜惜。”
叶绾绾未曾躲避,只望着他的动作。
暧昧的动作,他做起来总有几分理所当然的味道,没有半分情愫,仿佛不过走个过场一般的疏离无波。
“真好。”她呢喃,“曲姑娘生的貌美,性情温雅,惹人怜惜也是应当的。”
有人怜惜,自然是好的。
封九城看着她呢喃时的怔忡模样,眉心轻蹙,她的眸在夜色中很亮、很大,大到在瘦弱的脸颊上显得可怜,亮的却又让人不敢多看。
最终,他转眸以折扇掀开轿帘:“今日出门匆忙,一直未曾用食,刚巧来到醉仙居,不若先用个晚食也不迟。”
话落,人已率先下了马车,青袍拂动,温润却凉薄。
……
一辆宽大的玄色马车静静行驶在官道上。
许是夜色已至,寒风习习,官道上人并不多,偶有行人手中提着灯盏飞快走过。
马车行的极稳,小桌上放着个精致火炉,正徐徐冒着火苗,烘烤的车内极为温暖,一旁,还放着一盘糕点。
栗蓉糕。
封尧眯了眯眸,神色有些恍惚起来,他依稀记得,有个叫叶绾绾的女人,总爱去集市之上买炒栗子,九华殿的人也说,她爱吃这些小玩意儿。
又甜又腻,真不知哪里好吃。
可两年前,当坐在马车里,看见里面摆着的精致点心时,他还是开口道了句:“换成栗蓉糕。”
封尧垂眸,终伸手捻起一块放入口中,果真满嘴的甜腻。
今日,是曲烟的诞辰,若非封九城提醒,他怕是也不曾记得吧。
封九城于他是有恩的,可这么多年,他鲜少以恩情相胁,唯有此次,他提出了第一个条件:要他今日陪曲烟好生过个诞辰。
曲烟提议要去醉仙居,他去了,可看着她吃着醉仙居的长寿面,看着她如以往一般巧笑嫣兮,他却频频走神。
依稀记得,他似乎……没有好好陪那个女人真真正正的过过一个诞辰。
反倒是那个女人,几次三番为他好生过诞辰,笑容粲然中又带着几分令人心疼的讨好。
他想要见她。
封尧陡然抬眸,指尖因着激动细微颤抖了一下。
莫名的想要见她,哪怕昨夜已在御书房看到,却仍旧想见。
“快些。”他不由作声,声音紧绷。
马夫不敢怠慢,匆忙抽了下马鞭,马匹仰蹄低低嘶鸣一下,在雪地上跑的越发快了。
不多时。
“皇上,到……”马夫的话并未说完,轿帘已被人掀开。
白色身影若惊鸿一般飞快下车,大步朝着后宫处走着。
过往之处,尽是宫城守卫下跪恭声道“万岁”之声,封尧却恍然未觉。
只是在将要走入后宫至极,他的脚步蓦地一僵。
“她应当很可怜吧。”昨夜,御书房,看见角落里软榻的叶绾绾,如幽叹一般的声音钻入他的心中。
她提及那些对他爱慕至极的过往时,如同局外人一般,那样的漠然让他惶恐,甚至……恼怒。
明明是她先喜欢的他,她先主动勾引、下药、引他上钩,凭什么……如今却是自己巴巴前来?
“皇上?”身后,听闻消息的高风匆匆忙忙赶来,却未等走到封尧跟前,便发现正朝后宫走的圣上脚步倏地转了方向,直直回了御书房。
高风不解,却仍飞快跟上。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被火炉烤的尽是温暖。
封尧坐在案几后,手中拿着毛笔,看着眼前的奏折,字字俱像是“叶绾绾”三字。
心中一阵恼怒,他“啪”的一声将毛笔拍落在桌面,溅起点点馨墨。
“皇上,可要去请叶姑娘?”高风硬着头皮开口。
封尧手指微颤,抬眸睨了他一眼:“请她作甚?”
高风一滞,余光望见一旁已近干涸的砚台:“墨已不够,属下听闻叶姑娘磨墨甚佳,不若请叶姑娘前来……为您磨墨?”他小心道。
“……”这一次,封尧沉默了良久,久到高风觉得他不会回应时,一声极为细微的声音传来,“……也好。”
只是磨墨而已!白白养在后宫,总不能成日什么都不做!他劝着自己。
高风领命而去,却不过片刻已经归来,脚步有些凌乱。
封尧看了眼他身后空荡荡的,脸色阴沉:“她不愿来?”
“不是,”高风迟疑片刻,倏地跪在地上,“叶姑娘不见了。”
案几后,男子身后紫檀木椅发出“吱”的一声刺耳之声。
他陡然站起身,脸上血色顷刻抽离,苍白如纸。